本文作者与何文庸先生
张拥军\文
你若见到他,定会注意到额间那一颗豆大的痣。它如未琢之玉,似醒世孤星,凸起于皮肤之上,宛若造物主指尖偶然遗落的火炭,灼穿人间假面。他往往抚痣大笑,声如洪钟破开迷雾:“此乃天眼!白昼可照人心诡诈,黑夜能识鬼魅虚实。岂不闻二郎真君三目如电,洞穿三界虚妄?”
这颗痣,生于何文庸额际,犹如一粒叛逆的种子落入规矩的沃土。自孩提时起,他便被无数规条紧紧束缚:汤匙碰碗不得出声,见长辈须谦卑如雏鸡,说话要如履薄冰。可再密的牢笼,也关不住一颗渴望破笼而出的心。他曾于祭祖时打翻墨砚,乌汁漫过“天地君亲师”的牌位,如一道黑色闪电劈开肃穆的虚伪。父亲的藤条抽在背上,他却嘶声喊道:“牌位歪了便该扶正,墨污了便该洗净——难道规矩竟是教人供奉尘埃的么?”疼痛在血脉中燃烧,反而炼出一个念头:世间规矩,多半只是愚人锻造的枷锁。
“若能无知,何等幸福!”他笑时眼中闪烁着孩童般的狡黠,像极了偷尝智慧之果的亚当,悔恨与骄傲交织。“无知者无罪,而清醒者却要背负全世界荒诞之重。”他那方正头颅,俨然一块未经打磨的顽石,棱角分明,闪烁倔强之光。世人劝他:“迂回一些,方可行远。”他却昂首抗声,额间痣随之颤动:“若他敢投石,我便敢掀翻祭坛!若他掷来火药,我必回以雷霆!” 。有一次,有个所谓“学者”拿出染色的石头冒充田黄,他径直上前,将自家珍藏的原石拍在案上:“看清楚了!这才是大地血脉,你那不过是鞋油涂饰的谎言!”骗子面如土色,他仍不罢休,定要当众剖石,任丑陋彻底暴露于天光之下——这便是何文庸,宁为玉碎不为瓦全,仿佛天生就要与一切虚伪为敌。
展开剩余65%他从不屑披戴“作家”这身皮囊。“写几行字就端起架子,活似穿了新衣的皇帝,其实谁都看得出他光着身子。”他嗤之以鼻,烟圈自齿间逸出,“道貌岸然那一套,我演不来。宁可做穷酸醉汉,不扮装腔圣人。”但他却偏生爱管闲事,即便仇家有难,他也解囊相助。人骂他傻,他扔下烟蒂:“渡人何分善恶?我只求守住本心。”见官员摆谱,他说“着了官相”;遇富人炫富,他说“着了钱相”;就连自己被称“文人”,他也皱起眉头:“脱了所有这些‘相’,才活得像个人。”
人讥他假装有文化,他反而拊掌大笑:“没文化又如何?装得久了,墨香自沁入骨髓。”他读书如饕餮,狼吞虎咽,不懂便跳过,懂了则拍案叫绝,恍若与古人对座激辩。笔下文章,如旷野长风无拘无束,时而似钟馗捉鬼般凌厉,时而又如春水浸堤般缠绵。有人问:“总写这些妖魔鬼怪,不怕惹祸上身?”他昂首朗笑,额间痣在光下熠熠生辉:“钟进士是我表亲!我叩鬼门关时,孤魂野鬼皆退避三舍。平生未做亏心事,何惧夜半门响声?”
他的眼睛,确有穿透人心的力量。哪怕笑意温和如春水,也能照见人心中隐藏的魍魉。有人曾向他抱怨人生疲累,他却遥指天边流云:“你何不跃上云头看一看?这些年来,你是不是一直被自己的影子牵着走?”一语惊醒梦中人——原来自以为的清醒,不过是潜意识的傀儡。他常感慨:“七十年代生人,活得像石缝间的草。欲谈善恶,人笑你迂;想论因果,众斥你痴。”少时乡居,听老人言“人在做,天在看”,如今再提,唯余叹息。“连家庭会议都开不得了,动不动就要掀桌——是真话太刺耳,生怕戳破假面罢?”
他写杂文抨世,笔锋如刀,却总在字里行间藏一份慈悲。“一念嗔心起,万重恶门开。”他呼唤文人的良知,反被嘲为“不合时宜”。可他照旧写、照旧骂,似要以笔为犁,执意在荒原上耕出花来。人指责他“戾气重”,他便露出孩童般的委屈:“我不过是代天说几句实话。”他居钱塘江边,俗务缠身,庸众扰攘,却活得自在洒落。“我心中的何文庸,是流云,是活水,连我自己都抓他不住。”他笑时眼角皱纹盛满沧桑,“每人心里都有一个何文庸,但那都不是我。”
他是孤独的行者,一摊旧书、一杯清茶、一支秃笔,便是对抗整个世界的甲胄。“一念成佛,一念成魔。”他嗓音沉如钟鸣,“天不藏奸,人总要同自己较劲。岂能将这百十斤血肉,全然交予魔鬼?”他曾写“狂躁抑郁多才俊”,字字浸透挣扎,却也迸发着不屈的劲力。他嘴上从不设防,真话脱口而出,如山间糙石,硌得人生疼。有人欲使他难堪,他却坦然摊手:“我早已无可丢失——脸面、身份、家产,尽抛却了,反而一身轻松。”
他曾是上树掏鸟的野孩,夜执手电照柳枝,惊得麻雀簌簌坠地,收满一袋便是荤腥。“那时穷,却活得痛快。”皇码河畔芦苇深处,藏着他的少年时光:姑娘们水中嬉戏,肌肤如瓷,波光潋滟,他匿身苇丛,看阳光碎成满河金鳞。如今河仍在,人已散,他成了“被城市化的失地农民”,融不进都市,回不去故乡。癸卯中秋,老宅被骗夺,他独立钱塘江边,烟蒂明灭,额间痣如蒙尘之星。“无地生根,真是造孽!”
江苏泗阳人的傲骨,在他身上炼成倔强。“天大地大,老子最大”——但这傲气面对现实,往往化作一声苦笑。他爱讲皇码河旧事,说河边洋槐花可食,道三百亩梨园花开如雪,忆三叉河口的风中尽是往事。“印学世家庐江堂就在河岸,”他眼中闪动光芒,“墨香混着河水腥气,那才是人间真味。”
连自己的墓志铭,他都早已拟好:“再也不来了!”“进来坐坐呗!”“终究消停了!”——荒唐之中自藏通透。他是望慈公,是何文庸,是额生天眼之人,是在规矩中叛逆、于孤独里坚守的魂。
若你有缘见他,不妨敬他一支烟,听他讲皇码河的流水、庐江堂的墨香,还有那些被规矩掩埋的真心话。他额间那颗痣,会在烟雾中忽明忽暗,如一粒不肯坠熄的星子,照亮这人世荒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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